坐在门口的老太太

坐在门口的老太太

我住的这栋单元楼，一楼有个老太太，姓许，目测已经80多，满头白发，整齐地向后梳着，身上穿着齐整干净，没有一丝难闻的气味。这个老太太很讨人喜欢，看脸就知道，脸上总是笑意盈盈，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许老太太每天坐在门口，不论天晴下雨，总是坐在一张椅子上，望外面的蓝天，白云，飞过去的小鸟，飘落的梧桐叶，来来往往的人。椅子旁边放了一根拐杖，伸手就能抓到，她要是看得倦了，就拄着拐杖回房去。

这个许老太太挺有意思。我每天早晨去上班，经过她身旁时，总要问一句：“你吃过饭了吗？”不待我回答，她又说一句：“我倒吃过了。”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上演。我怀疑她耳背。一日，我经过她旁边，她又问我有没有吃饭，我不说话，只朝她笑笑，她又接着说：“我倒吃过了。”果然耳背。

许老太太住的房子是电机厂的老宿舍，九十年代的房子，很旧了。我不知道她的家庭条件好不好，但总是看见有人将旧油壶，废报纸，纸壳子送给她。她一脸笑意，口里说：“你总是挂念我。”

我家里有一堆废旧纸盒子，都是在淘宝上买东西的包装盒，平时懒得扔，慢慢就积成了一座小山。有一次，心血来潮，全部送给了许老太。她像得了一堆财宝，脸笑得像朵花，对我涚：“你总是挂念我。”说得我哑然失笑。

有一天早晨，我去上班，顺手把家里两只油壶带下楼准备扔掉。看见许老太太一如既往地坐在门口，我把油壶给了她。我继续往前走，过了马路，在对面的小餐馆吃早餐。刚叫的米粉，才吃上几口，就看见许老太太拄着拐杖，在马路对面东张西望。马路上的车来来往往，她犹犹豫豫地站着。刚伸出脚准备走时，一辆大货车轰轰轰地开过来，吓得她又退回去。站在马路牙子上，伸出个脑袋左瞧右看。那个时段是上班时间，车子来来去去不停歇，她只得长久地站在路旁，探头探脑。

米粉店的老板娘，是个好心人，看出许老太太的窘境，就穿过马路将她搀扶过来。许老太太径直向我奔来，将两颗棒棒糖放在我手上，说是谢谢我经常关照她。闹得我满心惭愧。

许老太太客厅的墙上，有一张奖状和一副字，都用镜框裱起来的。每月的初一，她都要指挥儿子，用一块干净的布，将两个镜框仔仔细细擦拭一遍。

说起这两个镜框，那是大有来历。

十五年前，那时候的许老太太，刚入古稀，身体健康，能走能跑，每餐能吃两碗白米饭。头上没一根白发，看着就是六十出头的样子。

有一天傍晚，许老太太拄着拐杖去姐姐家吃完饭，侄儿侄女要开车送她，被她谢绝了。她说刚吃完饭，想散散步。她在工人体育场内散步半个小时，就慢慢走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准备回家。

那时候，是晚上八点多，等公交车的人很多，旁边还有一个卖羊肉串的，正“滋滋滋”地烤着羊肉。这时候，一辆20路公交车靠站停下，车门打开，一个年轻的女人挽着一个男人，说说笑笑下了车。正在等车的人群中，有个青年男子“啊”地叫了一声，随即操起羊肉串摊子上的一把剔骨尖刀，冲向刚才下车的那对男女，挥刀在女的肩胛骨上砍了一刀，那女的猝不及防，大声呼痛，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丈夫，正手执尖刀砍向自己。

原来那女人，已经结婚了。平日里，和丈夫感情不好，两个人吵闹不休。女人想要离婚，可男人舍不得，一直就那么耗着。女人觉得生活无聊，就在网上找了个网友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出了火花。网友情难自禁，就跑到女人的城市来见面。见了面就开始逛街玩耍，哪知好巧不巧，却遇上女人的老公。

女人的老公姓陈，平时脾气火爆，外号“陈三炮”。陈三炮一见女人的情态，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顿时怒不可遏，操刀上来就砍人。一时间，马路上的哭喊声，怒骂声，叫喊声，乱成一团，而那个网友也趁乱跑了。

公交车站前，大家都挤过来看热闹，一时水泄不通。眼见陈三炮将他老婆骑在身下，不停地用刀柄敲老婆的脑袋，围观者众，却无人敢上前阻拦。正在这危急时刻，一只拐杖拦住了陈三炮手上的刀。陈三炮抬头一看，是一个老太太，正怒目圆睁地盯着他。陈三炮一见就来火，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用刀指着老太太骂：“老不死的，滚开，不然连你一块杀。”

那老太太毫不畏惧，依然用一根拐杖，拦在陈三炮和他老婆之间。正僵持时，赶过来的特警，悄悄溜到陈三炮后面，一个擒拿手，将他的刀打落在地，反手将他压在地上，铐上手铐，带走了。周围自发地响起了一阵掌声。

这个出手的老人，就是许老太太。不久之后，市领导在社区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找到许老太太，给她颁发了“见义勇为”的奖状和奖金。市委书记紧紧握着她的手：“老人家，您太勇敢了，我们都要向您学习。”

市书法协会的王淡如会长，听说了许老太太的英雄事迹，十分感动，挥毫写下八个大字：见义勇为女侠士，慷慨激昂真英雄。王会长将这幅字裱好后，亲自送到老太太府上。

许老太太对市里的奖金并不怎么看重，对奖状和题词却十分紧张，指挥儿子挂在客厅，一日三回地看，看到得意时，就对儿子讲：“看到了吗？你妈妈也是英雄。”儿子马上恭维她：“是是是，放在古代，那是红拂女一样的侠客。”

许老太太虽然是名副其实的英雄，却并不恃宠而骄，从不打着英雄的旗号，去问市里区里要待遇，求照顾。前几年，她的女儿得了红斑狼疮，医疗费用了几万块，女儿是电机厂的下岗工人，家里一贫如洗，医疗费都是找许老太太借的。附近的几个老太太知道后，撺掇她去找社区批条子，要150块/月的钱做生活费。她双手连摇：“不去，不去。我不能给政府添麻烦。”

不向社区要照顾的许老太太，如果别人给她一点废纸箱子之类，却是十分高兴。这些纸箱子其实卖不了几个钱，有一回，我看见收废品的，在老太太家装了一车旧纸箱子，才给她三十块钱。她接过那钱，笑得直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