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孙洪海
为给老娘“守七”(即为逝者祭祀的一种风俗),我蓄须留发四十九天,几十天的昼思夜想,老娘竟在我心中死而复生。一件件鲜活的往事,让我心血通融。比如去秋,我接老娘来沈阳小住,吃饭时,老娘给我往碗里夹菜,夜深时,老娘给我这个年近古稀的儿子掖被角,这些温暖的小镜头,都是娘用心血炮制的,是任何技术都无法复制,任何情愫都不可比拟的。这最后的母爱弥足珍贵,必将让我铭记终生。面对这些,我在自我反省中,关于老娘那只金手镯的事,越发让我纠结,至今还在自我折磨中……
老娘没念过书不识字,她不追求学问却追求美,比如持家的整洁,穿着的得体以及佩戴令人艳慕的首饰等。我记得我上中学时,娘就戴过黄金耳坠,记不得后来的具体年月,我又发现娘的左腕上也有了金色的手镯。由这两样饰品,我推论娘喜欢黄金首饰。我心想等我经济条件允许时,我一定给老娘买几件黄金饰品,可惜我这“允许”的时间来得晚些。在老娘七十岁生日时,我给老娘买了一只镀金电子坤表,我送给老娘后,她立马摘下手镯换上手表,一连好几天,老娘闲坐时,都会翻过来调过去地看那只电子表,还没完没了地向侄男个女以及左邻右居伸手炫耀,不戴的时候,还掏出一块白净的小手绢包裹起来,而那只品相已发污的手镯却被晾了起来。
一晃十年过去,到老娘的八十大寿时,我花好多钱给老娘买了一只外雕双鱼戏福、內刻寿字的999千足金手镯,重量26克,价值7600多元。这时老娘因手表没电等问题,早已换回那只晾了很久的手镯,不过佩戴的位置改到右手腕。当我带着这件礼物,从省城赶回辽西乡下,从火红的包装盒里,取出造型精美的千足金手镯,给老娘戴在左腕上时,老娘眼睛都湿润了,娘声音有些发颤地对我说“我就稀罕这玩艺!”我感觉那声音从老娘心底发出。我握着老娘的双手,看着她左右手一新一旧两只手镯,轻轻地抖动着对老娘说“这回都有啦!”说完这话我心里酸酸的,老娘的眼角挂上了泪花。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当晚,老娘告诉我一个惊天的秘密,她右手那只手镯原来是铜的。听老娘说出这个真相后,我的眼睛蒙上了泪光,我深感自己的粗心,老娘如此好面儿,以假当真那么多年,我却一直没有察觉。
家乡有“镶金牙的咧大嘴,戴金镏子拍大腿”的俗语,其意指炫富。老娘有了这只金手镯后,如获至宝,脸有光彩、心有底气。一段时间内,向外炫耀这只手镯,成为她生活的要事,几乎到了逢人就讲、见人就说的程度。在她的朋友圈里很快就张扬得人人皆知啦。我老家是个超百户人家的村子,老娘在村里有十来位年纪相当的老姐妹儿,她们生活有穷有富,可比较起来,能戴金镯子的就老娘独一份,这让老娘感到格外的得意和有面子。
人的情绪一旦失去把控,就会伤到理性。老娘热热闹闹地显摆了一通,不知是受到了什么人点拨,还是幡然醒悟,在我后来回去看她的时候,她跟我说了些后悔和后怕的话。老娘说:“这一气显摆呀,都知道我真有金镯子啦!这回我怕有人儿惦记我这镯子,家里就我自个儿的时候,我都不敢戴呀,我赶紧裹巴起来,藏到毡子底下,就怕谁来给我抢去!”是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嘛!我理解老娘的担心,要真有人惦记,被偷被抢那是早晚的事儿。为了消除老娘的精神负担,我对老娘说:“真要有人抢你就给他,不能跟他试巴,保命要紧。喜欢,咱以后再买!”老娘似乎不满意我的劝慰,对我说“你闹着玩儿哪,那是仨瓜俩枣啊?”
老娘对这只镯子显摆显然是过分了,后来我在邻村都听到有人说起这事儿。不管怎么样,老娘高兴就好,我绝不会责怪的。尽管如此,这之后,老娘戴这只镯子都是有时有晌的,是在安全感极强的条件下才会亮出来的,此外都是掖掖藏藏的。
随着时光的逝去和身体的衰老,老娘对这只手镯的未来有了新的想法,我有个退伍的小侄,在省城务工多年还未成家,这个大孙子是老娘从小带大的,老娘还有抱重孙子意思,老娘跟我说,准备把镯子送给孙子说媳妇,想听我的意见。我知道老娘重男轻女,我有两个女儿,老娘一个也没考虑。虽然这样,我依然没有抱怨老娘。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她高兴就好。因此,我跟老娘说,这是你的东西,你想怎样就怎样。没想到小侄找了个很自立的女朋友,当到谈婚论嫁时,小侄领回家来看奶奶,奶奶拿出金手镯表示心意,女孩却善解人意地谢绝了。后来,奶奶给了孙子一万块钱。老娘这个打算虽没实现,但无失落感。这之后,老娘对手镯又有新想法,她准备百年之后把镯子带走。我虽然不爱听娘说“百年之后”的话,但态度依旧,一切听娘的安排。
没想到,娘的“百年之后”说来就来。狗年年尾老娘由于肺衰竭导致病危,我的全家和远在西宁的妹妹一家,还有在沈的小侄夫妇,以及老娘在京的侄儿闻讯后,都迅速奔向乡下看望老娘。卧病在床的老娘见到我,拔着气儿跟我交代了后事,其中再次表示要把镯子带走。这回我听后,立即向妹妹、弟弟、弟媳及表弟和小侄夫妇,传达了老娘的意思并表明我支持的态度。看我这样顺从老娘,别人自然不会有什么说道。经输液治疗积极抢救,老娘这次病危转危为安。猪年春节后老娘的生命又维持了几个月,可精神头显然每况愈下、大不如前,吃喝拉撒的本能都出了状况,到了离不开人的程度。家里人都预感老娘危在旦夕,有了倒计时的思想准备。就在这时,弟媳给我透露一些让我毛骨悚然的信息,说农村现在有人用仪器盗墓,坆里有金有银,人家不用刨坟就能拿走。我听后倒吸一口冷气,我推测这是用钻探窃取,类似微创手术。我怎么能让老娘身后遭这样的伤害呢?我原本想把这些情况讲给老娘,听听她的意思,可老娘此时已进入梦呓不断的糊涂状态。就这样,因我的顾虑和担忧,入殓时,我亲口承诺的事——老娘一心一意想带走的金手镯,我没能予以兑现。
老娘的坟头在家族墓地耸起那天,我的内心不淡定了:我觉得盗墓技术没那么厉害,如果这个怀疑成立,那我临时改变主意,就等于欺骗了老娘,这很让我扪心自责,罪恶感骤增;但又一想,老娘把手镯嚷嚷的满城风雨,真有盗墓者来探测,岂不是避过一劫嘛。在“守七”中,我的内心这样斗来斗去,一直无法自我说服。冥冥中,我想起老娘的托梦说,老娘生前没糊涂时曾说,人死后,有啥需要会给活人托梦的,她说等她托梦那一天,让我快点给她办。娘说这话时,我曾哼哈附和,但我自打儿时,看妈妈因求佛保佑小弟不成而摔碎佛像后,我一直不信什么鬼神。可遇到这番难心事儿,我竟急来抱佛脚。但愿老娘早一点托梦,若真有阴曹地府,老娘一定会很快发现,她十分在意的手镯拉在了人间,也一定托梦给我的。
我虽然熬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却不见音信,也熬过十七向十一七挨近,但仍无音信,尽管如此,我还会等下去的。我太在意老娘的感受啦,不管在阳间还是阴世,只要老娘有需求,我都会尽力而为,因为老娘生了我、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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