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_心灵感悟_海天散文

名家散文2023-11-02 13:59:394

 

 今夜有一弯好月,把黛蓝的天像是割开了一个明亮的小口子。河堤上垂柳依依,时不时从河中传来一声脆响,那是小鱼儿把水中的月亮和柳枝的倩影搅碎,层层鳞波荡漾成一片落天的银河。

 在斛筹交错和胡言乱语中,不知不觉已是轻风渐凉、闹市含羞,于是我们又到路边摊上吼卡拉OK。他们非得要我也来一首。而我只会唱流行歌碟上没有的歌,因此只能清唱。

这时的荧光屏恰如雨后的天空被洗得异常纯净,蓝得动人心弦,它多像沉睡在我记忆中多年却只能在梦里相约的那片明净的蓝天啊!我的记忆像是被猛然敲醒似的,把我载回到童年的小山村。我动情地唱道:“在这里到处开着野花,它好像天边飘落的云霞。啊,野花,野花,把它采回家……”听到这里,朋友们都叫起来:哎呀你小子好大的胆,嫂子不是天天叮嘱你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么,你倒好,不但采,还要把她采回家,赶紧讲给哥们听听吧。我说:一朵野花曾给我带来生命和希望。

 我出生在江南的一个穷山沟里,九岁时父亲就撒手归西。母亲带着我和比我大三岁的姐姐,在那个穷乡僻壤上艰难地度着。三亩多瘦田脊地是我们一家人全部的生活内容和生存依据。日出而作,日息而归,母亲像摇着那轮每天从头顶匆匆而过的昏黄的日头一样,摇着我们渐渐长大,渐渐我们的脸上长满青春痘。而她却在风雨中剥蚀了青春秀丽的容颜和乌黑浓密的长发。年青时的母亲是非常漂亮的,她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地主家庭,曾上过私塾。父亲比母亲大十六岁,因行中医有些名气而被外祖父看中。母亲是他的续弦。记忆中,父亲每次出诊或上山采药回来,都要带回许多不知名的小野花,这时满屋里便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如果这天母亲正好要走亲戚,父亲便摘下一两朵细心地插在母亲的发间,这时母亲的脸便漾成花一样的美丽。同时也构筑了我童年里不多的最美丽的记忆。

 生活是不可能像池子里的水那样总是风平浪静。后来,父亲去世了,再后来,我参加高考又落榜了。母亲要我继续回读。我向母亲和只读到初中毕业就回乡务农的姐姐发誓,来年我一定要考上大学。我不能再让她们失望。于是我拼命似地钻进书里,可是——

 正值冬种季节,家家户户忙着种油菜和芋头。母亲一边请别人帮忙犁地,一边和姐姐一起烧火土粪、挑大粪。我每天上学回家,只知道看书做习题,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那天傍晚,姐姐挑着大粪桶在窗口叫我,说母亲让我到地里帮忙。我没有理睬。过了一会儿,母亲回来挑粪,又来叫我,还埋怨了我几句。我极不情愿地来到地里,拿着锄头闷头乱挖。母亲气不过就骂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供你读书你却一点事也不帮着家里做,你不知道吃的穿的是从哪里来,读你的死书去吧,将来我们是不指望从你那里得到什么。这时旁边地里的一位大叔说:大姐算了吧,他毕竟还是要读书,我那个不争气的不会读书天天玩还净给我惹事哩。气头上的母亲说道:读书,我看他也就只那么会读。这下我再也受不了了,心里想:我高考落榜别人瞧不起我只能认了,可母亲怎么也这么说我呀。我扔掉锄头冲回家,把所有的书本全扔了一地,然后又闪进茫茫黑夜之中。

 我悲愤地游荡于这漆黑的夜色里,像一个失魂落魄的幽灵,落榜以来深藏于内心的恼恨和羞愧这时全化作对自己的失望和悲哀,我在远离村庄的山脚下对着夜空嚎叫。泪水像决堤的洪流发泄着被羁困已久的抑郁。依山蜿蜒的小河里那轮圆圆的月亮也被我的哭喊声撕得支离破碎。我想到命运对我如此不公,父亲早逝,小时候因家庭成份不好受尽别人的歧视,好不容易能参加高考却又名落孙山。这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一头钻进这清澈的水里,把生命湮没在这条曾给我带来无数欢乐的小河。

 突然,从清冷的夜风中传来一阵优美的歌声,歌声是那样悠扬清纯动人心魄。这是从村庄上头的小学里传来的,唱歌的是一位在我们这个山村当了几十年的老师的女儿,她的容貌和她的歌声一样美丽。我经常听到她的歌声,而且常常在她的歌声里展开想象的翅膀飞进美好的未来世界。今夜这歌声格外动人,也许是距离太远,歌声被田野树林和静谧的山村夜空过滤了,又抚慰在受伤的心灵上,因而具有对灵魂的震撼力而深深地打动了我。

“在这里到处开着野花,它好像天边飘落的云霞。啊,野花,野花,把它采回家……”

 这歌声在我的眼前绘出遍地盛开的野花,千姿百态、五颜六色的野花在风中纤弱地颤抖。它们有的在父亲怀里灿烂地开放,有的在母亲乌黑如云的发间绽着笑脸,还有的亭亭玉立在父亲的坟墓上寂寞肃然。

 歌声带我穿过时间隧道回到父亲在世时。父亲有力地牵着我的手在山上采草药,认识各种花草,吃着或酸或甜的野果,回家晒草药收草药铡草药。我想起他去世时,母亲悲痛欲绝几次昏厥过去。父亲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任母亲猛力锤着门板,呼喊着他醒来,但最终还是被人七手八脚放进黑漆漆沉甸甸的棺材里。

 我可怜起我的母亲。我想起她曾经非常润泽而今却沟壑纵横黯然无光的脸。我嚎啕难禁,把头伸进冰冷的水中,只想把所有的委屈和悲伤都溶解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人声嘈杂,夹着母亲和姐姐的哭喊声。在火把的昏色里,我不顾一切地扑向母亲。母子三人抱成一团,哭声在寂静的山野回荡,撕裂了这古老的山村夜空。

 沉默良久。

 一位朋友问道:“你后来见过那位‘野花’姑娘吗?”

 见过,但我没有提起这件事。我说。在我的故乡,各种野花总是开得满山遍野。有的被采来做中草药,有的被小朋友们折着玩乐,有时传递年青人的情爱,有时被姑娘们用来装点闺房,更多的是自生自灭,只是表达了一个季节的轮回。它们开的时候就美丽地绽放,谢的时候就默默凋零。开放然后凋谢就是它们的生命逻辑。人类的喜乐忧悲对于它们是不重要的。

 一阵清风拂过,凉爽宜人。月儿已在苍穹留下一长串弧形的脚印。满天星光闪烁,在我的眼里幻化成一片片绚丽的野花。宁静的城市夜空回荡着一首悠美的旋律——那是天籁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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