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离开我十多年了,他生前常翻阅的几本书:《三国演义》《万年历》》《增广贤文》等,还有他用过的算盘,我一直带在身边。之前在乡村上班时经常调动,生活在城里后又不停地搬家,等到有了固定的住所时,才发现先前携带的那些物品,无意间竟弄丢了不少,其中就包括父亲留下的书和算盘。几本书我很快就买了回来,唯有父亲使用过的算盘却无法买回。算盘与父亲相守了一辈子,也为他服务了一辈子,算盘上的每一粒珠子都闪烁着父亲的智慧,也见证了他的光荣、痛苦和梦想。我曾多次想买一块算盘回来,都没买成。前几年市面上还有算盘可买,我挑选过好几款,但一看到那崭新的模样,内心立即产生了排斥感;后来市面上见不到算盘了,我又到网上买,进网站上一看还真的开了眼界:各种各样的算盘都有,价格也合理,但一想到不是父亲用过的,一下子兴致全无。
从记事时起就看见父亲一直在使用算盘,直到去世前不久,那块算盘还躺在他病床旁边的桌子上。父亲的算盘中等类型,大约50公分长,20公分宽,比我现在使用的电脑键盘稍大些;几十粒算盘子,包括连边框、横梁,都被打磨得光滑透亮:整块算盘显得神采奕奕,光彩照人。
父亲从自己家族学校——狮头坡高等小学毕业后,正赶上全国解放,年仅15岁的他随即参加了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整天忙于丈量土地,计算面积,分田分地,从那时起父亲开始使用算盘。大概是年轻而反应快的原因,在丈量和计算田地面积时父亲总是比别人算得快,因此经常受到表扬,也经常被抽到其他土改队帮忙。
人民公社成立后,开始以生产队为单位从事生产,父亲也开始担任生产队会计。父亲用算盘计算生产队的收入和开支,计算社员的工分,计算每家每户的粮食数量。年终进行决算时,要将生产队的决算上报给大队,大队的决算上报公社,公社的决算上报给县里,这样一次次上报,工作量就大了。年底时父亲就开始忙碌起来,白天算账,晚上也在算,屋子里整天弥漫着“滴滴哒哒”的响声,震得我的耳朵发痒。家里那一张长方形桌子成了父亲的办公桌,桌子下面有2个抽屉,里面放着各种簿子。算账时,父亲从壁板上取下算盘,只见他伸出五指抓住算盘的底框,将算盘向上一扬,旋即又向下按去。只听得“哐当”一声脆响过后,一盘凌乱的算盘子就会泾渭分明地分成上珠和下珠。父亲将算盘平放在桌上,再从抽屉里拿出笔和账簿,就开始算账了。父亲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移动,算盘上的数字也跟着不断地变化,一会儿功夫一笔账就搞定了,接着他拿起笔将算盘上显示的数字誊到账簿上,又飞快投入到新一轮计算中。
记忆中,儿时的冬天特别冷。每年做决算时,父亲都要在桌子下生一盆炭火,算得入迷时,不是鞋子被烤焦就是裤脚着火。父亲因为布鞋上和裤脚边都有洞眼的缘故,经常受到母亲的埋怨。父亲算账快在乡里是出了名的,一年一度的决算他总是最先上交,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一般的账目他“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因此父亲每年都被抽去参加全乡的决算,有几次还进城参加全县的决算;乡村里大到红白喜事,小到杀猪宰牛,都要请父亲去记账。母亲常说父亲“十处敲锣九处在场”,表面上是揶揄其实却是肯定。
但有一年父亲的算盘响过后,结余的却是长长的叹息。那时家里人口多,挣的工分少,加上年景不好,我家一下子成为“缺粮户”,所谓缺粮户就是我们一家人一年的总工分,换不回生产队分给我家的口粮。当然,那一年成为缺粮户的不止我一家,但父亲是最先知道消息的,那段时间父亲变得焦躁和不安起来,一有空就在猪栏门边转悠,对着那头大肥猪若有所思。最后,父亲决定将大肥猪一半交给国家,另一半留着自家过年,这样就解除了缺粮的困局。但是这种情况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从此后家里每年都要养上两头大肥猪,一头上交给国家,另一头留着过年;于是大家都说父亲算盘好,会打算。七八年分田到户后,父亲不再担任生产队会计了,他开始自己做生意。由于父亲打得一手好算盘,不少人邀他合伙做生意,后来管集市的人又请他当经纪人。那时父亲已两鬓斑白了,他提着那块跟随他几十年的算盘,肩上挂着黄色的帆布背包,不管刮风下雨仍然坚持出行:父亲走到哪里,算盘子就响到哪里。有时父亲没事时也在拨打算盘子,口中还念念有词,额上的皱纹也跟着一闪一闪的,一问才知道他在预算这一年的家庭收入,包括生产好多粮食,出栏几头肥猪,做生意的收入等等。几年后家里便竖起了两幢新房子,我们兄弟成家以及姐妹出嫁,按照乡里的风俗也办得很得体。
后来我当老师也打过算盘,还手把手教过学生算盘,却始终赶不上父亲的珠算能力。有几年我兼任学校会计,一次期末决算时,有一个账目翻来覆去打了好几遍得出的结果都不相同,那次父亲就在旁边,他顺手拿过算盘对着账簿“噼里啪啦”几下,一串数字就出来了,随后他又重新演示了一遍,竟跟上次的数字一模一样,打得我脸红耳热。接着,父亲告诫我要打好算盘就要多练,所谓工多艺熟。随着计算器的出现,用算盘的人少了,我也不用算盘了;虽然父亲算账时仍然使用算盘,但我发现他的帆布包里也放着一个小计算器,他解释说那东西便于携带。
女儿高考过后,报志愿时我建议她选择财务专业,女儿接受了我的建议。送她到省城读书时,我反复强调要她学好专业,要她赶得上自己爷爷;女儿也下了保证要好好念书。放寒假后女儿回家,我第一个问的就是她算盘学得怎样了,她告诉我现在别说算盘,连计算器都不用了——女儿的回答让我吃了一惊。女儿学校毕业后去了南方一座城市,回家过年时我又问她在公司做财务的情况,她说现在做财务连纸和笔都不用纸了,只需一台电脑就够了。这时我突然想起父亲的算盘,那块被父亲的指尖拨弄得光滑透亮的算盘,已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但一想到背着算盘穿行在风雨中的父亲,禁不住又一次流下泪来。
作者简介:张茂旭,男,教师,湖南省怀化市辰溪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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