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风车

一日淡色的青春盛开，漫天都是扬花儿。身后，是浓浓的绿色，她像青草一样呼吸，于是天开始无止尽地蔓延，云也开花儿，田野上的烂漫，像诗一样浓浓郁郁。“你可以爱我吗？”他终于走近，手上涅白的风车滴溜溜地转着，然后云开始灰，花儿开得死绿，天地顷刻变换了颜色。

风犹犹豫豫地拂过她的发梢，她盯着那时有停顿的风车，微微皱起了眉头。“不好，”她对他说：“这很不好。”说话的时候，她看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像天一样，只消凝视一眼，就掉入了惊心动魄的蓝。而眼里的他依旧微笑，白色的风车涟漪一样漾在风里，轻盈得不起悲伤。“不好吗？”他把风车塞进她的手心：“那让我来爱你，好吗？”他又笑了，像风车一样地不曾悲伤。她开始哀怨地望着他，而他却是走了，风车转出了风，嗖嗖地刮过去，他的脚印消失在花海里，消失在田野里，消失在风声里，却悄悄地，留进了她的心坎儿里。而后的每一个清晨，她都能见到他，他总是远远儿地跑近，然后把一个白色的风车递给她，又风一样地离去。

那个旋转在青涩时光里的白色风车呵，像四叶草的童话，没有苍老。他很少对她说话，年少懵懂的爱像风的沉默般朦胧，可是他想说的话儿，全都写在了风车上。她打开一张，那一张，像娟秀的脸庞，轻轻地浮动着：想你的时候，有些孤单，孤单的时候，有些幸福。她又打开一张，而那一张，像羞涩的青苹果，酸酸地回味着：泛黄的回忆里，四处都是你的影子，我怀念有你的日子。

她不敢再看了，轻轻地把这些诗意折回了风车，于是风听说了她和他的沉默，连偶尔唱出的铜铃，都是一阵似有似无的笑。“莫要取笑！”她羞答答地脸红了，因为上头淡淡的小字儿，她每天都过得平淡而新鲜。渐渐地，他不来了，风车越来越少，那些埋没在纸上的诗意失意了，于是风旧了，那来来回回的云飘，真得像光阴般虚度。后来，她老了，风车也转不动地蛰伏到了羁绊里，思念里，和走过的回忆里。

直到一天，草海里走过了一个木头人，他佝偻着背走来，拉着一群黑色的提线木偶，却穿着白色的上漆树皮。“有风车吗？”路过她身旁的时候，他对她说：“我听说这儿的风车像花儿一样开放，如果有，就请卖给我，我愿出高价。”近黄昏了，她望着的风车，在风中蹒跚地走动，夕阳洒下来，又开始窒息：轻轻地，慢慢地，她和它们一样垂死地挣扎，却也年迈地迎着光。“有。”她说。

他失望地低下了头，然而耳边缓慢流动的风，在这时候悠悠地传来了一声坚定：“可是，我不卖。”他抬起了湛蓝的眼睛，望见了她漆黑的瞳仁，而那天一般的黑，却执着地向着他：寻觅，一丝丝像天一样，遥不可及的光。“我希望您再考虑考虑。”他抖了抖手上乌黑的木偶：“看，这些可比破旧的风车新鲜多了，喜欢的话，您可以跟我换，要知道，这是一笔不错的买卖。”“不卖。”她望着他，口气仍是那么前所未有的坚定。“为什么？”他轻佻着眼睛，嘴角浮上一丝僵硬的戏谑，但这时候的心，却软软的，像是第一次望见她时，所闻到的淡淡青草芳香，每一下的跳动，都是那么青春的腥鲜。“因为很久以前，我遇到了一个少年，他每一天，都送我风车，于是念想留下了，他却走了。”

而今我不年轻了，他也没再回来，可是青春却写在了纸上，想看的时候，我还能看到，如果把这最后的尾巴都给了你，我就从未青春，而除了老去，死去，我将一无所有。她说得哽咽了，于是风开始哭，风车在他眼前呜咽地转，他第一次悲伤，悄然落下的泪，没流出来就开始风干，然而，她没有看到，甚至没来得及问他一句：你是谁。终于，他又走了，离开的时候，留下了披在身上的，那几乎快要枯涩掉的，白色的树皮。她想叫住他，可是回头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没入了一片碧绿的阴影。

她怔了，这种悄无声息的步伐，像极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曾送他白色的风车，也曾把淡淡吹拂的爱情，刮散在风中。他从未悲伤，然而背影是那么空白，干净的像纸，只是她的心上，却留下了一步步的脚印，就像现在这样，消失着离去。雨淅淅沥沥地从天上飘落，她的眼泪也湿了眼睛，手上的那层树皮，竟是冒起了白烟，霎时间化成了一只涅白的风车，沉默地散开。她眯起爬满皱纹的眼睛，那羊皮卷一样崭新的空白上，忽而像写天书一样，浮现出似曾相识的字儿：“我不曾悲伤，因为爱情，从不轻易悲伤。”

我话不多，因为爱情，无需甜言蜜语。很久以前，你遇到了一个少年，我碰到了一个女孩儿，于是我有了悲伤和甜蜜，而她，却拥有了回忆，和白色的风车。不知你是否了解，这个世上，有一种白色的恋人，他们像风车一样摆动，说多了话就会痛，而流多了泪，就得死。晓得么，姑娘，我想你，可我却是这样一个来不及说爱你的白色恋人，而今风来了，我像飞舞的风车，亟不可待地导向了有你的风向，可惜我甜蜜地流泪了，我们相思着重逢，又得相忘着离开，这该是有多么罪过的遗憾。

亲爱的，哦，亲爱的，我多想这么亲昵地呼唤你，靠近你，思念你，如果下一次的风吹像风车般摇摆，就请容我再多嘴地寒暄一句：“你好吗？”哦，是的是的，我不能陪伴你了，也不能时常见到你了，但是每日每日的风里，都是淡淡叹息——那是你的呼吸，我的窒息，只是天从不喘息，因为：有你的地方，便是晴川。谁说过：字迹渐渐模糊，因为思念的缘故。‘谁记得，“花开如火，也如寂寞。”她默默地流泪了，回忆的痕迹落在了纸上，于是风车像花儿一样，迎风开放。真的有风吹，向东，向北，也向南。

只是他终将不见，留下的风车向着风，天南地北地吹。“我很好，那么你呢？”她说了，可惜他永远不会知道。白色的寂寞像大朵大朵地云，漂浮到了不看就会空，而听了什么都是空的风声里。思念从风里来，淡忘从风里去，他的墨迹开始渐行渐远，而她的风车转了，就不会停。日落偏西了，一个不再年轻的女人，在不再年轻的光景下吹着西风。逝去的青春，向西，老去的年华向西，嘘，风终于悲伤，她也竖起了耳朵：悲切一个白色的恋人，伤感一只白色的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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