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之乱语

树之乱语

一

在空旷寂寥的空间里，你也许无法轻觑一棵孤独的大树。

在空旷寂寥的空间里，一树独秀，扎根大地，头顶苍天，赳赳独立，自成一道高大巍峨的风景，一道惹人注目的风景。

它的种子，应该来自远方的某一棵树。但它是随风飘摇而来，随着溪流漂流而来，还是被一只鸟儿衔来？它的前生，有许多也许。许多也许，都是从前的谜语。

无论如何，它在此地扎了根，生了嫩芽，挺出了细嫩的身子，然后，喝着地下水源，汲取着土壤中的养料，迎着东西南北风，日沐阳光，夜浴月泽，晨披清露，一时时，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慢慢长高长壮。

在悠长的光阴里，在空旷莽原里，没有第二棵树与它竞争生存空间，那里的一切都属于它独有。它可以自由呼吸清新爽朗的空气，尽情享受阳光雨露的沐浴。它可以毫无阻碍地伸展自己的高度，拓展自己树冠的面积，慢慢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躯干伟岸粗壮；树冠如巨伞，阴翳蔽日。

也许，走了很远的路，你腿脚酸疼，全身疲累不堪，心情焦躁无比。蓦然，远方的一棵大树撞入你的眼帘。在无边无际的迷茫枯燥里，它挺立成盎然生机，让你几乎麻木的心灵为之一振。

你加快脚步，冲到它的身旁，仰望它巍峨的躯干，仰望它荫翳蔽日的华盖，你一定会景仰它的孤独。你会觉得，在苍茫无垠的空间里，一树独秀，更有伟岸魁梧的视觉冲击力，更有震撼人心的阳刚大气之美。

许多摄影爱好者，都爱拍摄旷野里的一树独秀；许多懂得审美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痴迷于一树独秀。

独树耸峙，自有其魅惑人心的神韵。

孤人独立，也会独立成一树独秀的风景。

二

倘若你走进幽深苍茫的原始森林，你也许会惊诧于树木的另一种境界。

一棵棵大树，身躯笔直，挺拔竞上，直指云霄，巍峨高大。仰望着它们，你也许会为它们一棵棵奋发向上的气势而感动。

它们的奋发向上，原是冲着阳光而去的。为了沐浴更多的阳光，更多的灿烂和温煦，它们拼尽全力，一冲高天。阳光的光亮和温暖，通过光合作用，赋予它们成长的能量，引领它们一寸寸拔高。

为了阳光，在群雄争霸的竞争里，它们谁也不愿示弱，谁也不愿意屈居人下，俯首称臣。一棵棵，都是自己生命的主宰，斗志昂扬，卯足了劲，负势竞上。

为了阳光，它们尽量活得简洁。绝不旁逸斜出，横生枝杈，只在身体的最上端，保留必要的枝叶，下面绝大部分，只有干干净净的一条笔直的主干。即使偶尔有庸赘的枝条，也会毫不犹豫，马上删繁就简。只有这样，它们才不会为庸赘和沉重拖累，才会轻便快捷地以最快的速度成长出最高的生命高度。

阳光，激发它们发育；阳光，引领它们成长；阳光，是它们冲天直上的能源。

三

走进原始森林，你会惊诧于树木不同的生命层级。

层级最上层，是前面所描写的一棵棵耸立云天的赳赳大树。

第二层，是那些年轻的树。

在大树疏朗的空间，它们伸展着年轻的躯体，高昂着青翠的头颅，沐浴着穿透大树们繁密的枝叶倾泻下来的稀稀落落的阳光，努力向上。它们充满着生机和活力，满怀着激情和斗志，蓬勃成长。

第三层，是那些幼小的树苗。

在参天大树的遮蔽下，它们身材低矮，身躯孱弱，枝叶娇嫩，显得楚楚可怜。

其实，可怜只是游人的一厢多情。在幼小的树苗那里，低矮娇弱只是生命初始阶段的常态，努力向上成长是它们本能的欲望。

它们没有大树们根系发达，也不像大树们将根系深深扎进地下几米十几米，只是将自己细弱的根系附着于大地浅层的土壤。表面看，明显处于劣势。

但优劣之势，得具体对象具体分析。幼小的树苗扎根浅表土壤，更容易吸取浅层土壤的水分，更容易汲取大树们一年年飘落的树叶所腐化成的腐殖质转化成的肥沃的养料。大树再繁密，也不可能全部遮蔽阳光，在斑斑驳驳星星点点的阳光里，它们会毫不犹豫，向着阳光，挺直身躯，昂起头颅。

一挺一昂之间，它们便一丝丝、一寸寸地拔高，一圈圈地长壮。慢慢地，跻身青年系列；最终，长成参天耸立的大树。

最下面的第四层，是匍匐倒卧在地上的老树。

有的，只剩下干枯的躯干，身上爬满了霉苔；有的，躯干也断裂成几截，横七竖八；有的，大部分身躯已经腐朽成碎屑，甚至，化为腐土。

如果你亲眼目睹它们匍匐倒地的现状，也许会为它们伤感。

但是，如果你再细心些，会观察到另一种生命景象。

在老树腐朽的躯干旁，会有稚嫩的幼树依傍着朽木悄悄生长；甚至，就在腐朽的老树躯干上，竟然孽生出婴儿般的幼树苗。

生与死，新生与腐朽，就这样自然随意地组合成一幅生命图谱，让你心弦颤动，让你对生命的多元和轮回生发无限感慨。

原始森林里树木的生命层级，各个层级里的生命状态，和人类社会何其相似乃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