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焰火

夏去了那个向往已久的海滨城市，一个人。

在夕阳如血的沙滩上，她席地而坐，脸庞轻轻地贴在屈曲的膝盖上面，任由浓密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体的一侧，静静地聆听着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傍晚强劲的海风吹来，夏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空气中那些凉意慢慢地散了。或许是心空了，才觉得世界充满了潮湿发霉的味道，连咸咸的海水也腌不透，任由海风肆虐地风干。

许多年前，她曾那样向往过这个地方，想象着和心爱的男人一起在沙滩上嬉戏追逐，不时回头去看沙地上那些歪歪扭扭的脚印。在海水里洗尽铅华，像只美丽可人的海豚一样，舞出两个人的快乐。在夕阳下穿着美丽的曳地长裙，戴着豆沙色的大沿桑蚕丝凉帽自由漫步，在清凉的海风里让他轻抚自己的长发。曾经特别向往，能住在临海的房间里，夜晚静静聆听海的声音，赶在黎明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打开窗户，感受海天一色的浑然天成。

可是许多年后的今天，她没有食言，的确来到了这个向往已久的地方，伴随她的，只有自己的影子。

或许是小时候浪漫的小说读得太多，让自己的心总是不能归于尘土，当经历了那些曲折离奇的篇章之后，才知道人生远不如想象中的样子。今天，在朋友的微博上无意间看到了这样一句话：长大后，感觉最遗憾的事，莫过于辜负了小时候的梦想，没能活成那时候想象的人。她觉得，这句话就是写给自己的，心中特别悸动，不是为刚刚失去的爱情，而是为自己最初的那些纯真的梦。

当那天，看到他对别的女人说：时间很短，天涯很远，今后的一山一水，一朝一夕，我一定要陪你去安静地走完。她的心就哗哗地碎了，因为三年前他也曾经对她说过：我等你等了好久，这一生你就是我最大的守望。那时候，她的心瞬间变得柔弱，以为自己找到了那个对的人在对的时间里。她用自己拼命赚来的钱，去认真地布置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窝，去打理两个人简单而热烈的生活，可以为给他买一盒颜料而节衣缩食，可以为给他买几张画纸加班到深夜，那时候真的痛并且快乐着。

还记得刚认识他的那年，冬天特别冷，她的小脸冻得通红，看到品牌服饰店的橱窗外，挂着好几件美丽大气的棉衣，她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搓着冻得通红的小手，在那驻足了好久，不舍得离去。当他的影子走近，夏才觉出自己的失态。

而他看得出来，一个正处于花季的女人对美的无限向往，他当时决绝地要买给她穿，他说要把她装扮成世上最美的姑娘。可是夏死拉硬拽地不许他去，那可是他们一个月的生活费，还有给他省出来的买调色板和松节油的钱。她说我不喜欢那些，等你的画展办成了，我就接受你送我最好的礼物，你的梦想就是我努力活着的理由，现在你只需要请我喝一碗热乎乎的胡辣汤就行了，我好冷。

看着夏做着调皮的鬼脸，他没有再坚持，可是声音中充满了感动：等我有钱了，我一定会让我的夏成为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夏看见他的眼睛里闪过怜惜、愧疚和倔强的光芒，或许就是这个矛盾而且不断挣扎的灵魂，让夏感到特别满足，至少她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被自己所爱的男人所需要。所以那年冬天的胡辣汤特别可口，三年了再没有喝过那么好喝的胡辣汤。

夏的日子在他的生命中悄悄流逝，当看到上司那火辣辣的目光，夏在不断地逃避，她害怕单独加班的夜晚，那双诡异的盯着她看的眼睛，害怕公司年终庆功会上，领导一个劲地让她喝酒的尴尬场面，更害怕领导的煽情短信不失时机地到来，她不知道自己能逃避到哪天，内心深处真的不想失去这份承载着她和她两个人梦想的工作。她在耐心地等待，等待他的成功，等待他有一天去兑现自己对她的那些美丽而诱人的诺言。而真的到那时，她就可以骄傲地告诉那位领导：我要和我男人开始新的生活。

每次想到那个过瘾的场景，真的特别期待看到领导那小小的眼睛里露出错愕的眼神，张大合都合不拢的嘴巴，心里就觉得有一种快意的抱复感。曾经在多少个充满阳光的午后，他告诉她，以后一定要带她去波涛汹涌的海边，看蔚蓝的大海上有燕子飞过，看血红的夕阳在海面上壮观地降落，看美丽的彩虹横跨在大海的心田，看圆圆大大的椰子被苍翠欲滴的树叶紧紧怀抱。累的时候和他喝爽口提神的卡布奇诺，饿的时候去吃美味无比的大龙虾，困的时候去睡风景怡人的海景房。

那么好的日子，多么让人神往，其实夏心里知道，这些不一定会实现，但是她宁愿像个傻瓜一样地去相信就是真的。人常说，处于恋爱中的男女，智商为零，夏或许就是典型的这种傻女人。她为自己找到一个这样诗情画意的男人而独自陶醉，她其实要求不多，就想要他陪着自己去看万家灯火，陪着她天荒地老。而这个小小的愿望，短短的三年就灰飞烟灭了，她觉得自己有时候真的很后知后觉。

当夏还沉浸在他画展的成功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曾经无数次设想过的美好场景就会出现，她多么渴望自己就像童话里的灰姑娘一样，可以骑着白马和心爱的王子一起去流浪。而命运就在这个时候，竟然以这样残忍的方式重重地惩罚了她。看到他怜爱地为那个女孩挽起长发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空了，原来自己一直为之坚持的东西，竟然这么不堪一击！她躲在没人的角落，狠狠地哭泣，把这些年的委屈和不甘，辛苦和梦想全部都哭出来了。最后一次，她回到了那间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屋里，收拾了属于自己的所有东西，听见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她看看那些熟悉的物件，没有一个不充满着温馨浪漫的故事。

门开了，他就在眼前，那个她以为会陪着自己一辈子的男人就在眼前：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我就这么不堪，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你竟然选择了别人。他的眼中闪过许多的不安：只有她才能让我有作画的灵感，真的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来生我一定会用自己的生命来爱你，夏。看着他闪烁的目光，夏今天才觉得他精致的五官那么可憎，曾经多少次的许诺，多少个美妙虚妄的故事，多少个设想的美好未来，就在这一瞬间，轰然坍塌。轻轻地推开他的身体，那具曾一度那么让自己痴迷的身体和它所附着的灵魂，夏慢慢地走出了那间生活了三年的小屋。

外面阳光好烈，刺得眼睛生疼。夏忽然觉得很轻松，原来世间的一切开始得容易，结束也会这么突然，曾经以为时间真的会有些感情可以海枯石烂，结果竟然会脆弱到瞬间灰飞烟灭。到现在，夏才明白人生只不过是一场旅行，你路过我，我路过你，然后各自向前，各自修行，不管互相之间曾经有过多么的悱恻缠绵的故事，都能从此不相见。

夏给单位的领导，第一次发了一条信息：我辞职，祝好。看着那条信息在电波中迅速传送，屏幕上出现已送达的字样时，她立即关掉了手机，切断一切可以和别人联络的途径，坐在那班飞往目的地的航班上，看空姐就像燕子般轻盈地飞过，声音像黄鹂鸟一样的好听，她觉得自己心里很踏实，很爽快，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很酷，可以不用看领导的脸色恣意妄为，第一次可以不用为他准备晚餐，第一次可以为自己的梦想去狂奔一回。原来这场爱情，竟然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当她不顾一切地疲于奔命，当她背着所有的重负在不断前进，前面的风景原来如此差强人意。现在她才真正明白那句很流行的话：很多人闯进你生活，只是为了给你上一课，然后转身离开。

看着那座生活了好多年的城市越来越远，她想起他曾经说过：这座城市因为有你，才如此喧闹。而现在，这座城市会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变得空洞呢？想到这里，她突然摇头苦笑了一下，怎么会呢？为自己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在这个世界上，谁会是谁的谁？曾经用生命去维系的爱情都会顷刻摧毁，难道那个觊觎自己许久的领导还会若有所失？现在才知道，原来思恋一个人的滋味真的就像喝了一大杯冷水，然后用很长时间去流成热泪。或许不为别人，只为那些年的自己。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夏披着宽松的外套，独自行走在松软的沙滩上。她看着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远处的海景房里陆续地亮起了灯光，沙滩上的人群渐渐地散落，此时她竟悲伤地不能自已，原来生命只是一个人的焰火。留在心底的痛，就像黑夜一样吞噬者她孤单的灵魂。为了这座陌生的城市，为了他的承诺，自己多少次忍着眼泪，渡过那些致命的难关。而今天，一生和他相依的那个梦无情地醒了，醒得那么痛，那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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