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刺梨
一
昨日,收到同学寄来的刺梨干,打开来取一小块放到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让我想起了故乡那漫山遍野的“金果果”——野刺梨。
野刺梨又被叫作送春归、九头鸟等。野刺梨为什么又叫送春归呢?可能是因为它的花开在4~7月春夏交接之时,百花凋谢,只有其独开,仿佛是在送别春天。那又为什么被称作“九头鸟”呢?也许是因为这种天然野果可以多个长在一个枝头上,扁圆球形的黄色果实,加上枯死的褐黑色花萼,与小鸟的头相似。远远看去,风吹动时,就像许多小鸟在枝头跳跃。
故乡的月亮山,580米到2840米之间的海拔高差带来和煦的暖风。在这里,山清水秀,日照充足,远离城市喧嚣,与雾霾隔绝,正是野刺梨扎根生长的好地方。暖风播撒下种子后,因为有流淌的山泉水温柔地滋养,因为有充足的阳光暖暖地照耀,野刺梨开出的花别样的粉红艳丽,结出的果充满了最真切的原始味道。
野刺梨任性地生长在月亮山的山间沟谷,谁会想到世间万物的精华与大自然的恩赐会浓缩在一枚枚金黄的野果里?童年时舌尖曾经弥漫的纯朴味道,尽数停留在回忆里,只为寻找与时光独处的惬意与安静。
二
第一次遇见野刺梨,是读小学三年级时,班上组织去月亮山秋游。
那时的我体弱瘦小,在秋游的队伍中,总是走在最后。下山时,不小心脚下一滑便跌倒在山路边的灌木丛边,跟在我身后的班主任老师眼疾手快将我从地上提溜起来,问我,摔到哪里了?我愣了一下,才感到手背钻心的疼,眼泪哗地流了下来。老师上下前后地打量我才发现原来我的手背上被许多小毛刺扎出了血。老师拉着我的手,小心地将一根根毛刺拔了出来,边拔边说,你怎么就惹到这颗野刺梨了?我这才仔细地打量将我的手扎出血的野刺梨:青翠欲滴的树叶夹杂在我叫不上名的灌木丛里,一朵朵粉色的小花萦绕枝头,枝繁叶茂的伞盖上颤抖着一颗颗青色的、浑身被刺包裹着的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扁圆的小果。我问老师,它怎么这么丑啊?老师说,你别看它不顺眼,摸起来扎手,吃起来养人哦。它能吃吗?我心下疑惑着又问。老师说,现在不能,再等一两个星期,变黄了就熟了,等到那时把外面的刺刮开,就可以吃了。老师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摘下好几片野刺梨的叶子,放在手中揉碎后搓成团盖在我的手背上,又从裤兜里掏出手绢给我包扎,我顿觉疼痛明显缓解。
我终于吃到野刺梨的时候,不是回到月亮山。而是去田坎边打猪草时,偶然碰到的。
那天放学后,我将书包丢下便背了竹篓去打猪草。当我的镰刀碰到田埂上茂盛的狗牙齿草时,我看到草旁边一株低矮的灌木上挂着三五个扁球形的黄色果实,一股芳香扑鼻而来。我放下背上的竹篓,扔了镰刀,凑近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几个小怪物。它们的表面呈黄褐色,布满了密密的针刺,有一个上面还有褐色斑点。老师曾经说过,是养人的好东西,那味道一定不差,可我要怎样才能将你入口呢?我一边想着老师的话,一边想着在月亮山上被它扎的情景,迟迟不敢下手。终于我被自己嘴里不断流出的唾液打败,将身上的外衣脱下缠在左手掌上后轻握住其中最大、最黄的一颗野刺梨,右手拾起镰刀将它轻轻的割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去掉那可怕的外表,一个美丽的果肉便呈现在我的眼前。我迫不急待地一口咬下去,酸甜的味道充满了口腔,一股从未尝到过的清香瞬间蹿到心底,没想到这个“小怪物”的水分极其充足,简直就是一种超级美味的野果子,从前怎么没发现呢?
我用同样的方法将剩下的几个“小怪物”摘下后,顾不上打猪草了,赶紧弄回家去跟弟弟和妹妹分享,虽然因为没有打回满竹篓的猪草被母亲责怪了,但看着弟弟和妹妹咬了“小怪物”后,像舌尖触电一样,龇牙咧嘴的模样,我就想笑。再看到弟弟和妹妹被酸过后,感受到甜时吧唧嘴、点着头、眼里放着光的模样,我也不觉得委屈了。
三
大学毕业后,我有幸通过了花溪区选调大学生到基层工作的考试,成为了一名公务员,但被分配到花溪最偏远的少数民族乡——高坡苗族乡。
那时,乡领导和同事们对我都非常关心,然而这里坚苦的环境却让我好久都不能适应。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个距离省城不到50公里距离县城不到30公里的乡镇,会这么贫穷落后。全乡政府就只有值班室有一个电话机,街上也只有一家小杂货店有一个公用电话,这两部电话还会在打雷下雨时停止工作。从县城到乡里,是一条山路十八弯的黄泥路,天晴时是满天飞扬的黄土,下雨时全是烂泥。中巴车一天只有三个来回跑,乡里没有洗澡的地方,经常停电,我的寝室与那些乡领导的在一幢楼,周一到周五还好,挺热闹的,可到了周末领导们都回县城的家了,只有我一人在那幢楼,真怕。
因为条件艰苦,我一度想放弃了,可又有点不甘心,现在失业的人很多,自己苦读四年大学后好不容易考到一份工作,这会儿逃跑了算什么呢?
一天下午,从村里干完工作往回走时,天还很亮。突然,不远处的点点金黄在落日余辉照耀下闯入了我的视线,哈,那不是我好久未见的“小怪物”吗?我与同事从大路转进曲曲折折的小路,向那片金黄迈进。没走多远,便看到一大片金黄的“小怪物”迎着风在向我频频点头。没想到,在这片贫瘠的土壤上,会有这么多野刺梨树长在一起,它们的根相互勾连着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流动的山泉、辛勤的蜜蜂和灿烂的阳光。它们的枝条高矮错落有致,每一棵都长得歪歪扭扭却又自由随意。自由随意的枝条上便结着一个个看着我得意忘形的金黄色的“小怪物”,仿佛在对我说,还不快来摘我,我在这里等好久了。
这些其貌不扬的“小怪物”让我心生感慨,它们虽没有一副好模样,却时时刻刻散发着自己独特的魅力,不求回报地奉献出自己的花、叶和果,把甘甜醇美留给人们,把世间沧桑雕刻在自己的脸上。从“小怪物”的身上,我寻找到一种跟随自然、认真对待生活的方式。带着敬畏之心,轻轻摘下一颗金黄色的野刺梨,去掉刺后放入嘴里,一股久违的酸甜和醉人的清香直抵心间。夕阳下这片金黄色的“小怪物”让我寻回来自高山最原始最纯朴的味道,让我寻回故乡最难忘的记忆。
之后,每年的秋天,我都会来到这片山脚与“小怪物”亲密接触,直到五年后我调回机关。
四
调回机关后,因工作或生活所累,数十年没再与野刺梨碰面。直到不久前陪朋友回到高坡时,才得与我的“小怪物”重新遇见。
处暑时节,正值刺梨丰收之际。在高坡苗族乡云顶村,漫山遍野的“金果果”挂满枝头,山间弥漫着诱人的果香,身着苗装的村民们在刺梨地里忙碌采收,有说有笑,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小怪物”被大面积地推广种植了,还成为当地脱贫致富的好项目,可能是因为它富含维C、药用价值高吧。
迎面走过去,一株株灌木上挂满了扁球形或圆锥形黄色的果实,一股股芳香扑鼻而来。我迫不及待地跑进地里,想与这久违的精灵来一个亲密的接触,但还是惧怕这个“小怪物”身上的利刺,于是戴上专门用于采摘“小怪物”的皮手套后小心翼翼地摘下,小心翼翼地去刺后方才放入口中。然而我仔细地咀嚼,却没有找回数十年前尝到的酸涩滋味,更多的是甜。想来,被驯化后的“小怪物”失去了原来的滋味,没有了野性的它芳香味也没有那么浓郁了。
尽管成片人工种植的刺梨让石漠化的山间披上了郁郁葱葱的外衣,让原本偏远的乡村变成了“网红打卡点”,让越来越多的村民脱离贫困,但我还是想念那些在田埂、沟涧、山头、路旁自然生长的野刺梨。
野刺梨更能经历风雨,也更耐得住寂寞。野刺梨的花总是在夏天的暴风雨中绚烂开放,野刺梨的果总是在秋天的阳光中平静淡然地饱满,完美了自己的人生,就像山里人朴实无华与世无争的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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