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君梁
有人说“八十年代是诗歌的年代。”诗歌成就了海子，海子引领了一个诗歌的时代。
中学时读海子的诗，印象最深的是他的《阿尔的太阳》，还有他的《亚洲铜》。那时国外名著已经可以随便买到，我知道阿尔是梵高的故乡小镇，是他作画麦田的地方。对于《亚洲铜》真的无法看懂也无法意会，直到有一次去北方一座城市参加笔会，看到广袤的黄土高原，我才恍然大悟，这无边的黄色不正是“亚洲铜”吗？海子说过“诗，说到底，就是对实体的接触。”我想这实体，便是他笔下普世温暖的太阳，广博厚重的大地，还有在太阳之下，扎根于土地的麦子。
“这世界需要的不是反复倒伏的芦苇、旗帜和鹅毛，而是一种从最深的根基中长出来的东西。真东西。应该向上生长出来。”海子说的“真东西”又是什么呢？
能够系统地读海子的诗，也是出于一种好奇和对于他用行为完成诗歌之美的绝唱的震惊。我发现海子写麦子、麦地有关的诗很多。“那一年/兰州一带的新麦熟了/在水面上/混了三十多年的父亲回家来/坐着羊皮筏子/回家来了/有人背着粮食/夜里推门进来/油灯下认清是三叔/老哥俩一宵无言/只有水烟锅咕噜咕噜/谁的心思/也是半尺厚的黄土/熟了麦子呀！”这是海子的《熟了麦子》。熟了的麦子、羊皮筏子、背着粮食、相对无言的老哥俩、咕咕噜噜的水烟锅、厚厚的黄土形成了独特的场景，场景里麦子的意象被凸现出来，麦子又像故土里长出来的希望，那无言的一宵浓抹了厚重的乡情。
海子是农村长大的，童年对食物的向往，都表现在对麦子的情感里。"吃麦子长大的/在月亮下端着大碗"，在记忆里童年的粗瓷饭碗总比自己的脸盘子还大，月光下大碗里的小麦面条吃起来一定很香很香。"月亮下/连夜种麦的父亲身上/像流动金子"， "看麦子时我睡在地里照我如照一口井/家乡的风/家乡的云/收聚翅膀在我的双肩"。这《麦地》里家乡的土地上，连夜抢种麦子的父亲，浑身的汗珠像那流动的金子，家乡古老的水井，还有家乡没有风没有云的朗月之夜，都是最为温馨的记忆，希望也就在播种的那一刻长满了翅膀，在太阳下又是一片金黄。
《东方山脉》里这样说，"他们赶着羊就出发了/手中的火种发芽/和麦粒一道支起窝棚/后来/情歌在平坦的地方/绘出语法规则/绘成村落/敲击着旷野"。火种和麦粒在土地上繁殖，延续着人类，朝霞的羊鞭响起，在草肥水清的地方，情歌漫过村落，飘向宁静的旷野，那里没有争斗，没有流血，只有安逸和恬静，悠然和自由，爱情和亲情。那就是海子的家乡。
海子无疑是幸运的，十五岁便考入最高学府离开了家乡，从查湾村到燕园，成了一个真正的跳跃者。他的诗歌《跳跃者》，“老鼻子橡树/夹住了我的蓝鞋子/我却是跳跃的/跳过榆钱儿/跳过鹅和麦子/一年跳过/十二间空屋子和一些花穗/从一口空气/跳进另一口空气/我是深刻的生命”，童年的橡树，蓝色的鞋子，树上嫩黄香甜的榆钱儿，看家护院的大白鹅，金黄的麦子，家乡的一切给予了他思想和灵气，即使相隔千里，依然留恋和牵挂，家乡的空气也总是与诗人的生命相连。
对于养育自己的家乡，海子总感觉有一种亏欠，一种无力偿还的愧疚，这愧疚是无言的热爱。《麦地与诗人》中海子说，“在青麦地上跑着/雪和太阳的光芒/诗人，你无力偿还/麦地和光芒的情义/一种愿望/一种善良/你无力偿还/你无力偿还/……。透过海子的诗，我们看到了海子的纯真与善良，仿佛看到头顶着太阳在雪天麦地奔跑的样子，癫狂而炽热。
也许，麦子便是海子的生命，不然他的诗总离不开麦子。《麦地或遥远》的诗“发自内心的困扰/饱含麦粒的麦地/内心暴烈/麦粒在手上缠绕/麦粒/大地的裸露/大地的裸露/在家乡多孤独/坐在麦地上忘却粮仓/歉收或充盈的痛苦/谷仓深处倾吐一句真挚的诗/亲人的询问/幸福不是灯火/幸福不能照亮大地/大地遥远/清澈镌刻/痛苦/海水的光芒/映照在绿色粮仓上/鱼鲜撞动/沙漠之上的雪山/天空的刀刃/冰川/散开大片羽毛的光/大片的光/在河流上空/痛苦地飞翔”，这里感到了海子在对孤独家乡的思念里排遣着自己的痛苦和矛盾混乱的心情，在家乡的麦田里彻底回归到一种田园的宁静之中，家乡才是海子可以安放灵魂的地方，那是生命的起源，也是生命的归宿。
麦子浸染了田园，田园是属于家乡的，那自然的恬静与本真，生命便是它最浓烈的色彩和主宰，田园也便是海子可以纵横驰骋的精神家园。“一颗放射光芒的星辰/在你头顶寂寞燃烧”，海子用他的生命歌唱，又用他的生命诠释他的诗歌。他的生命虽然短暂，却犹如一颗璀璨的流星，留下了一束惊鸿一瞥的光芒。
查湾村，是诗人的家乡，也是诗的故乡，海子的灵魂已回归安放那里，簇拥在他周围的麦子熟了，我知道那是属于他的，每一颗麦穗都是一首美丽的诗，每一片麦田都是一片浪漫的海洋，他可以永远拥有这“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幸福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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